Saya小夜

那么近那么远08

第八章 空相[1]

文久四年,七月二十六。

坂田银时将手拢进袖口望着子夜的弦月隐隐有些不安,回头看向高杉的床铺,黑色的柔软发丝凌乱露出被角像是睡熟的样子。

自从那日后,高杉再没有任何吵闹,大部分时间都垂下眼睫遮住丝毫应有的情绪,若是银时叫他也会轻松回应偶尔露出恬淡笑容,那样的愉快相处让银时有种回到了很多年前彼此还没有隔阂的年少时光的错觉,起码在银时看来高杉没有任何被病痛折磨的迹象。

甚至要追溯到攘夷之前,高杉还不是统率鬼兵队的总督大人,不用彻夜布阵制定作战计划,也不用刻意露出暴戾表情压制下属,即使从没停下过和银时拌嘴但也不会被逐渐长长的鬓发遮住发红的耳廓,那样纯粹的高杉,坂田银时连梦里都很少见了。

坂田银时第一次被现实迷惑,他从不向神明祷告,就算强行被拉去神社卜算也会闹出把时运[2]连着注连绳[3]绑在神树上的笑话,所以他不相信天照大神[4]还是妙见菩萨[5]什么的会好心的还他一个坏小子高杉,他只知道在高杉变得他彻底不认识之前站在他面前揍醒他就好了,若那个高杉再也不醒来的话,若他在下面一人寂寞难忍彻骨寒冷的话,如果他的武士道连一个小小的松下村塾的高杉都守护不了的话,他不介意舍去他余生年岁换个方式陪伴他。

他不是高杉,他不会矫情的去问松阳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那个传授给他处事为人之道的老师已经不在了,他不能在弄丢老师的东西,换个说法,他在找回高杉之前,怎么会再弄丢坂田银时呢,那可是无法丢弃的以灵魂做约束[6]的刀鞘啊。但是相比于现在这个单纯无害的高杉他似乎有些动摇了,如果世上真的有哪门子神明鬼怪可以轻而易举无需大动干戈就还给他一个高杉晋助,他是不是该舍弃些什么呢,那些他所坚持的东西和现在这个高杉相比究竟孰轻孰重,是否有可比较的必要呢,他无法阻止自己一步步走向看似美好的幻梦,他被迷惑的所向往的高杉正在熟睡,耳边明明没有声音意图不轨地轻声诱惑他,眼前也只有浓稠的黑色,并不是什么招人迷眩的莲上世界,他只要站稳脚步挺直肩膀甚至不用推开靠上来的高杉,他的灵魂就依旧正直。

坂田银时的脆弱似乎影响了某人的睡眠,高杉脚步轻缓在银时身边不着痕迹地坐下,“银时,睡不着了。”

眼底的乌青难掩疲倦,但碧莹莹的眼眸确实如主人所说一片清明连醒后的迷糊都看不到,高杉刚从被子中离开的温软气息一点点向银时单薄的有些凉气的衣衫弥漫开来,银时轻轻叹气,“夜里凉我去拿外褂。”

等银时回来时,高杉还是那个坐好微微垂着头的姿势,“真是狼狈啊。”银时握紧手上羽织,“头七的时候怎么想都睡不着啊,他们若是化为罗刹[7]向我索命,银时,你要怎么办呢?”高杉带着捉摸不透的笑容,看着银时在一旁凝眉深思的样子放弃了逼问,拍拍身旁还热着的草席,“骗你的,快过来。”

“银时,你说得对,我担心的不是他们凄厉索命也不是他们死后不得安稳,只不过胆小之人做错事无法辩解而产生的的幻觉而已,但是总想着要不要在头七这日再见他们一面呢,无论是劝他们安心往生还是早日参透摆脱执念也好,放不下的其实是我吧。”

“若真的放不下,就留着你的命日后再去见他们啊笨蛋高杉。”

高杉一言不发,眼中晦涩难懂,他一直避而不谈的问题马上就要浮出水面,他害怕银时用着温柔声线直入柔软腹地,或者唤着他的名字点醒他,晋助,你要怎么办呢。

不要,他不愿这么早醒来,他是输了一场战役赔了上千人性命就不愿醒来的胆小鬼,他不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承载众人信仰的领袖,别再恳求他,他的双手连轻如鸿毛的承诺都握不住。

他需要一个借口说服自己,好压抑内心蠢蠢欲动的辱骂和斥责,他在养伤他在生病,不过没关系,他会痊愈的他会好的,在此之前他只是想稍稍依靠一下银时的肩膀而已。

银时没有问任何会令高杉感到不适的问题,在皎皎月光之下睡不着的胆小鬼可不止高杉一个人啊,他不想做任何冒险的打算以致高杉下一刻就离他而去,或者以更加狠厉阴鸷的面目站在银时的对立面狂妄地说着要毁灭世界的这种话,他更不能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都是你的天真使得无数战友牺牲劝他早点停止这种无聊的游戏,那样促成的改变已经不再是高杉了,他受够了一次次看着高杉离开却丝毫没拉近两人的距离,可又没有人告诉他能够偃旗息鼓兵不血刃就能中和两个人的想法,让那个家伙心安理得地活在这个或许有点污秽的世界的办法。

 


“一桥喜喜现在是铁了心要活捉高杉,城内外的出入口都埋伏了不少眼线,恐怕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没办法把高杉送出去。”桂压低斗笠,对路过的银时低语嘱咐道。

“想要高杉人头的可不止白痴将军[8]一个吧,现在江户上下却没有高杉的通缉才令人奇怪啊。”银时不以为然的扣着鼻子吐槽。

“一桥喜喜想独揽高杉这个头奖邀功,恐怕连整个警察厅都被一桥喜喜蒙在了鼓里,现在若想放高杉走,恐怕要拿别的人头来换,例如你这个昔日攘夷狂魔的我们远大同胞的白夜叉的人头。”

“别逗了假发,阿银我一个连每月房租都交不起的人头哪有那么值钱,还不如把钱交给万事屋我给他造白痴人头啊。”

“别告诉高杉,恐怕长州藩已经被一桥喜喜拿去做交涉了,若交涉成功,高杉的命就保住了。”桂语气沉重。

“你也知道那小子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同伴去送死的人吧,真是狡猾啊假发,坏人都交给阿银来做。”

桂笑得轻松,“说到自私,银时咱们不都彼此彼此吗。”

桂看着银时坚毅又坦荡的背影放心地露出笑容,“小心点啊银时。”

银时摆摆手,“你才是啊攘夷分子。”

坂田银时提着草莓牛奶和养乐多回去的时候,高杉正坐在濡缘[9]上晃荡着腿发呆,看见银时走近也并未理睬。

“外面静得很吶,银时。”高杉轻飘飘又满不在乎的语气在银时听来却格外刺耳。

“是啊是啊,税金小偷们看来都只拿工资不干正事啊,总督大人你养完伤就可以卷铺盖走人了啊。”

高杉垂眸敛去张扬的暴怒,“那高兴的要是假发吧。”

“银时……”高杉欲言又止。

银时躲避着高杉的视线,手不自然地揉了揉自己的卷毛,“你少来了,阿银我可不在乎你那点臭钱。”

“那你可不要后悔啊。”高杉用短刀刀鞘抵着银时的心口笑得狡黠,早晚有一天,你的命要是我的,银时。

银时把养乐多不客气地砸回去,“你当我在跟你说俏皮话吗。”

高杉单手把玩着养乐多的小瓶,“你不问我是怎么回事吗?”

“多半是怪物等级太高你玩脱了呗。”

“呵呵呵,你自己不也是个怪物。很可惜啊,你没见到京都的那场火,烧得火光骤亮似是白昼。”高杉若有所思,“火势之大甚至来不及逃离就死了呢,也许不该叫他们躲起来啊。”

“他们心安理得地掠去胜过长州藩众十余倍的人的性命,若他们良心尚存建个鸟居[10]安抚死去的亡灵,坏点的打算不过说是为了清除乱臣贼党死有余辜,这笔买卖也太划算了些。”

“你还不知道一桥喜喜吧银时,一桥派的新当家,手段毒辣雷厉风行,下一代攘夷大将军的不二人选,但忌惮于德川定定的权势不得不屈服于德川家统治之下,你若想要在江户安身,可要注意着点你的白卷毛了,他可不是会讲道理的狗。”

“这可不像是被疯狗咬过的人说的话啊,难道在计划着如何咬回去吗?”

“你当我和你一样连狗粮都不放过吗,让它被主人抛弃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吗。”高杉不以为然。

银时蓦地有些紧张,“你做什么了?”

“不过是出去散散步,现在江户上下应该都忙着贴通缉令吧。”

“你故意散布一桥喜喜有意把你放走的消息,好叫他失去幕府的信任对吧?”银时阴沉着脸,站起身俯视说地一脸轻松的高杉。

高杉对银时的压迫没有丝毫反应,继续把弄养乐多的瓶子。

银时提着高杉的衣领逼他站起,“你想让假发为你所作所为付诸流水我管不着,但你若想和一桥喜喜同归于尽,那还不如把悬赏金都分给我。”

高杉确实如银时所说并不太看重生死,但也不想急着送死,领口被勒得说不清话索性就不解释。

银时被高杉的无畏态度激怒,冲着面部给了一拳,被重重地摔在障子门上的高杉随便抹了抹嘴角的血,双眼通红就抬腿要揣飞银时但还是在最后一刻收了腿,“我没有想死,也没有白痴地暴露身份,局面混乱对我而言反而是好事。”

银时叹气,“假发多半要被气得半死,他想尽办法想把你送出江户,这下好了大家谁都出不去。”

“今年的花火大会会乱成什么样子还真叫人期待,看来将军的位子要再牢靠一阵子啊。”

“饶了我吧,就算是祭典阿银我也不会在放你出去了,就算是带着稻荷神[11]的面具也不会放你出去的。”

“那种骗小孩的玩意你到记得清楚的很呢。”高杉冷言调侃。

“才不是哦阿银只对宴会的苹果糖感兴趣,都是为了迎合家里的两个小孩才戴的哦。”

高杉懒得对银时努力狡辩的样子加以嘲讽,听着银时突然温柔下来的声调似是安慰,“下次会陪你去看的,这次就忍一忍吧。”

“你那副哄小孩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全城警备的状况只维持了几天便又恢复了正常,那些画着高杉的通缉令也都被尽数取下,就像高杉晋助这个人已被就地正法了一样。

桂小太郎再次来拜访时,银时和高杉两个人正因为无聊的事吵得不可开交,看见桂来了便一人坐一边赌气似地互不搭理。

“你们两个这么多年了也真是的,这次我可是带来了好消息,一桥喜喜因失职使一桥派受到重创,短时间内无法恢复实力与德川家竞争,高杉的事也被压了下来,现在可谓是来去自如了。”

高杉意味深长地看了桂一眼,“你只有这些要告诉我的吗?”

“鬼兵队也联系你了吧 ,你伤好后就可以自行离开了。”桂绞尽脑汁装作不明白高杉何意。

“我可没那么好骗哟假发,幕府怎么可以轻易放过一个重刑犯。”

桂如坐针毡不知如何回答,但还是开了口,“久坂先生代表长州藩的唯一将领向幕府递交了投降书,自尽了。”

高杉眯起眼睛语气危险,“真是不错的交易,你们竟还想瞒着我。”

银时和桂看着高杉愤怒离席不知所措,“银时,你演技太差了吧,你的表情就像伊丽莎白的写字板一样写得清清楚楚啊。”

“喂喂喂,阿银我也尽力了好吗,还不是你刚才都说出去了。”

桂与两人告别,有点担心地看了眼起身相送的高杉,“磨磨唧唧的长大更像老妈子了啊假发。”

“可别再轻易丢掉你的小命啊,破坏狂抖s总督大人。”

高杉不耐烦地冲桂小太郎挥挥手,先一步进了房间,看着倒头就睡的银时也没干预,还好心地腾出了被席。

高杉望着银时熟睡的脸,表情柔和不带一丝杀意,静静地掏出怀中匕首,好似那杀人致命的武器如情人间的抚摸般无害,却在下一秒被突然折返的桂小太郎的手阻拦。

 “算了吧,高杉,就算你不念旧情,照顾你这么多日的恩情也要记挂一下吧。”

高杉收回已出鞘的刀,好像只是开了个恶劣的玩笑。

“你不会真的起了杀意吧,高杉。”桂试探地问道。

“谁知道呢,你们不也是真的想砍了我。”



[1]一切皆为不真实的假象,空相,诸法皆空的相状。因缘生的一切法,无有自性,此即是空的相状。

[2]时运,类似算命抽的签,时运是算命的小纸签,在许多神社和寺庙都可以看到。经常投入100日元硬币,就可以随意抽取纸签了,不同的纸签中个记录着大吉到大凶的预言。将纸条拴在神社指定的树枝上,大吉的语言会变成真,大凶的预言可以被转凶为吉。

[3] 注连绳是秸杆绳索上有白色“之”字型纸带(gohei)。它表示神圣物品的界限,可能在鸟居门上,在神树和石头附近等。在礼节仪式上,最高级别的相扑摔跤手也佩带与注连绳相似的绳索。

[4]天照大神(《日本书纪》)或称天照大御神(《古事记》)、天照坐皇大御神、大日孁贵,是日本神话中高天原的统治者与太阳神。

[5]妙见菩萨,又叫妙见大士、北辰菩萨、尊星王、妙见尊星王。这是一位北斗七星神格化的菩萨,是。密宗信奉的天神

[6]这里有个典故,是银桑说过的原话这里改编了一下,银时的灵魂不会倒折,所以他的剑才依旧锋利

[7]罗刹,佛教中指恶鬼,指食人肉之恶鬼。

[8]这里和下文所说到的白痴都是一桥喜喜。

[9]日式廊子的一种日式廊子即日式住宅里铺有榻榻米的房间外的地板部分设于屋内的廊子称为“缘侧”,设于屋外的则称为“濡缘”

[10]日本神社的鸟居很类似于,在寺院圣地常见的牌坊。在日本的神社,经常有一座或者几座鸟居矗立在神社的入口以及通向神社主殿的沿途中。鸟居颜色绚丽,材料质地也多种多样。最多被使用的是木材,最常见的是被漆染成橙色与黑色的鸟居。

[11]稻荷神是日本神话中的谷物和食物神,主管丰收。传说他有时以男人形态出现,有时以女人形态出现,甚至会变化成蜘蛛等其他形态,就是狐狸面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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